2015年6月15日星期一

另类最高学府——北京七处印象(连载之五)/ 西风树

按:北京七处——全称是北京市公安局看守所,那里关押的都是重罪嫌犯。同时也是用于严重迫害异议人士、维权者、宗教信仰者的地方。这里是一位人权受难者在“七处”关押6个多月时间的见闻。作者:西风树。不计版权,欢迎转载。欢迎反馈交流bj777@safe-mail.net


幽囚岁月


   
放风时,二楼男犯的脚镣声哗啦啦响成一片,因为男犯的暴力犯基本都涉命案,一般进去就开始带脚镣,多的时候一个号十四个人有十二个带脚镣。女犯一般等判决后是死二和死刑的才开始带,但打架或闹事的也带。
   
琴说,最怕听到这种哗啦啦的声音,头皮都瘆的慌,感觉简直下到地狱了。
   
这样一个阴森压抑的空间也构成了一个社会,一片江湖。有它的吃穿住行,有它独特的生活方式和气息。

   

    与其它区所一样,七处原来也是白菜土豆当家。直到二零一四年三月后,伙食有了改善,早晨每人有一个煮鸡蛋,米饭由几个月一次,渐变为一周吃两顿,每周五甚至有一次速冻饺子吃了!七处的伙食一跃成为北京伙食最好的看守所了。同时,各区看的伙食也相应有了改善,但变化不大,仍以白菜馒头为主。

    穿

    看守所的衣服大同小异,灰色为基调,夹以橙色块,宽大多皱,有冬夏之分,统称号皮。这种衣服没有扣子,只有粘钩,时间一长,没用了,不能敞着怀吧,用梳齿扎个洞,用小绳系上。有个经济嫌犯被警察提出去,一看这装束,真不过眼,说她:好歹也一副总了,弄得跟花子一样。

   

    号内最主要的陈设就是一长水泥平台,上覆木板或树脂板,名曰大板,吃饭、睡觉、看电视都在上面。七处一号里有10—15人,每个人能平均到50—60公分的板面睡,还算不错了。有的看守所一个人只能摊到30公分,那就只能侧身睡,一个挨一个,名曰:立刀鱼。西风姐还经历过一种睡法:吊着睡,人太多,板上睡不下,地上铺两块木板,可地上通道很窄,只有一米二三,只好脑袋睡地下,腿脚翘到板上去。可吊着西风姐实在睡不着,就挤到最边上,靠厕所水池一凹处,瓷砖上铺张报纸,弯着腿,勉强熬着睡了近四十天。

    卜卦

     案子没判下来之前,除了律师,不允许见其它任何人,人就如同关在一个黑铁箱子一样。对案情的进展,还有对家人刻骨的思念,都在折磨着每一个人。七处都是大案要案,诉讼时间比较长,在押人员的平均年龄和文化水平也比一般的区看要高,除了看书籍和杂志来消磨打发时光外,卜卦和测算也大行其道,纸牌算卦最风行,象八卦、西方的塔罗牌、铁树开花这几类是最普遍的,有人算的非常准,还有些人做梦很准,特别是得到能量加持的。听说之前隔壁有个六旬老太,闲了看周易八卦书,渐有心得,一周给号里人批一次卦,谁该接起(诉书)啦、开庭啦、接判(决书)了,倒也算的个八八九九的。

    信神

    有时候在过道里会听到撒玛雅...撒多雅...”的诵经声,让你以为时空倒错,到了庵观寺院呢。
   
一般人在外边争斗不休,很多人什么都不信,可一旦被拘进来,浮躁心渐去,痛苦无奈煎熬,慢慢就会感觉到宿命的存在,渐渐明白人是奔不过命的。无事可做,沉淀下来,也愿意学点。一旦有人教,就愿意去学去唱,诵念大悲咒、心经、百字明等,有佛学书也愿意看看。
   
虽然如此,但毕竟各宗教流传已久,人心已经复杂,终不能领会其真意,更不能奉行始终。有一朱姓老太太,六十多岁,伤人性命,但她信主,戴着脚镣干活,觉得别人欺负她,对着墙角怨恨的独自祷告:主啊,她们都欺负我,你为什么不用天火收了她们呢?闻听其言,一室侧目。
   
信佛的人却犯下杀生害命、贪污受贿之罪,也不是真正的信佛,更不是修行,只走了一种形式罢了。

    加密号

    与其它区级看守所不同,七处独有的,有一类神秘的关押人:没有名字,只有一个数字代码,称为加密号。大家不能询问她的案情,她也不讲。比如127618等,平时称呼:“7”“8”。开始很好奇,什么人会成为加密号呢?调监室过来一个人,说她们监室有一加密号,有一天加密号自己没忍住说出来了,她是原铁道部部长刘志军的女儿。听说那人很有钱,也仗义,同号有一人跟她关系不错,但没钱,刘的女儿让自己的律师直接给她存钱。
   
赖昌星在七处判了十五年,但好象并没有加密,后来下监了。

    闹鬼

    监禁之所,总有冤魂暴死之人,场地也不干净,故总有灵异闹鬼之事,敏感的人就会看到、感觉到。比如门关着,看到人飘过来了,半夜在板上,突然就动不了,说不出话来。走过去明明看到一排人坐着,可别人说那屋根本没人。据说警察巡夜,听到一无人监室有人说:管教,我要喝水,很让警察受了些惊吓。
   
所以各个监所都爱养猫,据说可以镇邪驱鬼。

    笑话

    一般监所都不允许大声唱歌,有一日放风时,一个女孩子唱歌声大了点大哥,大哥你好吗?,楼上竟传来男人山吼般的应答:好!笑倒一片。
   
一个新人问老人,你为什么事进来的?老人答:运输。新人又问:那你家养几辆车?旁听的人都笑了,唉,是毒品运输呀,哪有什么大车呢。
   “
犯什么事?”“调节人口稀密度,原来是贩卖人口。
    “
在非洲动物园,人坐在车里看外面风景,我们也一样。你看,不用自己做饭,到点饭就送来了,也不用自己买衣服,出门就有车,还有警察全程护送,绝对安全呀!听了琴的调侃,大家哈哈大笑。

    Fashion的生活方式

    放风时,苏雅拖着铁链子跟大家一块转圈圈,夏说苏雅太老土了,难道还有比较Fashion(时尚)的戴法吗?我不解的问夏。夏说:我戴了一年,平时就不用什么布条缠着链子。噢,原来这样,苏雅不喜欢哗啦啦的声音,特别晚上睡觉影响别人,总用布条缠着链子,显得不好看。
   
夏是北京人,父亲是公务员,家庭条件非常好,钱随她可意的花,可她是因为暴力进来的,具体情节她从不说,我们也不打听。她自己去英国、新西兰读过书,所以夏的眼界很高。即使在牢狱之中,夏的生活态度还是两个字:精致。
   
夏的父母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儿,尽力给她送各种东西进来,包括水杯。转动着手里那个身形修长的蓝色水杯,夏批评我:西风姐,你也太不讲究了,坐牢也不能降低品味呀。我听了淡然一笑,颇有如今食尽愁滋味,欲说还休,欲说还休,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感慨。
   
确实,数度牢狱,改变了我太多。几次都从家里被抓,被带走时,背后是母亲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嚎哭,数年间母亲一直抑郁不乐,跟别人说起我就掉泪。2006年母亲走了,没有母亲的操持维系,我的家也散了。
   
在劳教所时,加倍严管,体重从130斤掉到8090斤,人都脱相了。南方夏季很热,只能光床板上铺张竹席,翻身得很小心,否则硌得骨头生疼。从劳教所出去后去看儿子,十一岁的儿子叫了声妈妈,然后抱着我痛哭。陪他一阵子,直到我不得已突然离开,后来听亲戚说儿子没见到我,难过的一个星期都吃不下饭,我闻之黯然神伤,久久不能自已。
   
劳教所下到大队干活,每天十多个小时,一个比较友善的大队长跟我说:我的手机都被你老公打得没费了,他讲你们的事情,一说很长时间,然后就是痛哭。压力太大,他最后还是选择离开。虽然我在回信中调侃他:监门一入深似海,从此吕郎是路人,但那种痛还是剜心透骨的。
   
离开劳教所,我已变得一无所有。那天去见一个故人,坐在路边,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,想起慈爱的父母和那个长着大耳垂满脸福相的孩子,想起一大家人曾经的温暖和快乐,都远远的离开了我,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下来。时代的浊浪拍碎了我的家庭,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。
   
这一切,夏又怎么能理解呢?